民声(15) || 留守儿童,谁之殇
题图:愿每个孩子的童年,都不再孤独。
(作者:荞麦)
孩子们没有表达的渠道,或者他们的表达不能够被听见,但是,他们是有心灵的。他们的心灵感受格外敏锐,同时也格外脆弱。在一次次地不被听见之后,就令人心疼地枯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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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,我们推出“我手写我心:民声”系列的第15篇 - 留守儿童,谁之殇?
留守儿童,谁之殇?
作者/黑麦
我没法解决这些问题。当我乘坐地铁、踩着斑马线,跟随人群匆匆奔在上班的路上,想到这些问题时,我感到痛苦且茫然。
但我还是想要讲出来。不是为了博取同情,也不是为了抹黑什么,而是为了那一双双眼睛。
他们是留守儿童。
一
三年前的春节,我和母亲去湖北枣阳的外婆家探亲。午饭过后,亲戚们聚在一起热闹地说话。我约上两个小孩,沿着低矮的河堤走去。阳阳是二姨的孙子,六岁;浩浩是舅舅的外孙,五岁。我准备带他们去“断桥”玩。所谓“断桥”,是集体化时代所修的高架水渠,现在已废弃不用。
途中路过二姨和舅舅家的老宅,曾经的楼房只剩下一小堆砖头废墟,其余都种上了冬小麦,连绵一片。我指给两个孩子看,他们有些惊讶地反问:“叔叔,你怎么知道的?”但就是通过这共有的“记忆”,我们很快熟络起来。
我看到路边绿莹莹的草中开着几朵紫色小花,便蹲下来拍照。等他们走近了,竟然学着我的样子蹲下来,并问我这是什么花。我说,婆婆纳。出口瞬间,我觉得这个名字对于小孩来说既拗口又没意思。不曾想,浩浩用稚嫩的童音立即就重复了一遍:婆婆纳。
从矮堤爬上水渠的时候,浩浩竟然跟我说:“好开心呀!谢谢叔叔,你能带我们出来玩!”阳阳跟着说:“叔叔最好啦!”
我也很享受和他们待在一起的奇妙感。一路上,他们见到什么都会问。比如,湖里的水是从哪儿来的?土是从哪儿来的?空气是什么?见到冬天的牵牛花秧子死掉了,他们也会问,为什么会有死?人死了去哪儿了?
浩浩突然问我:叔叔,我是从哪儿来的?
我说,你是妈妈生出来的。
他接着问:妈妈是从哪儿来的?
我说是你外婆生出来的。
他又继续问了下去。我几乎词穷。
我和他们在水渠边玩耍,扔石子,观察波纹。之后,看到渠边有一个混凝土浇筑的排水管,我对着排水管喊了一声,回音很大。我就让他们也对着喊,浩浩先来,只见他低下小小的身子,半个脑袋几乎探进了水管,然后大喊了一声:
“爸爸!”
——回音震荡,我心一紧。
表妹是两年前离异的,浩浩判归她来照顾。孩子的爸爸是外省的,自此以后,孩子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面了。
二
中国农业大学的叶敬忠教授专门做留守儿童研究,我看过访谈他的节目,节目里的一个故事让我震惊,一直不能忘记。
他说,曾经去一个农户家访问,问留守的小女孩儿:“爸爸出去打工,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?”
小女孩儿没说话,跑到屋里端出来一个盒子。
盒子里是半截手指头。
原来,父母常年外出打工,爷爷奶奶没照顾到,她因为好奇和贪玩,有次在屋里被铡草的刀铡断了手指。
这种疼痛和恐惧也曾折磨着我。
今年春节因为疫情我们没能回乡,除夕夜,母亲给湖北老家的舅舅和姨打电话,我听到“还在吃药没”“我的妈呀”这些话,便在母亲放下电话后追问。她说,大姨家的孙女巧巧疯了,从楼上跳下来了。
我的记忆迅速膨胀开来。大姨的儿子,也就是我的表哥,曾在外边“混”回来一个外省女子,生下巧巧。但巧巧妈脑子不是太灵活,在表哥外出期间被邻居诱骗,表哥知晓后揍了邻居一顿,然后竟然将她转手“卖”掉了。
表哥后来又“混”回来一个,生下了儿子。三年前,我在外婆家见到巧巧时,她十三岁,没有户口,早已辍学。后来的情况,如母亲补充的,辍学后的巧巧也不好好打工,爹妈不管,大姨更是管不住。跟理发店的几个男娃子学坏了,“被人家骗了”。有次被带去马戏团看了不该看的,惊吓过度,神经出问题了。
“喜欢跟小娃子一起玩,同龄人去了不搭不理,前段时间从楼上跳下来,幸亏摔得不严重,只是挂伤,现在怎么办?在家你大姨养着,病重了吃几片药,哪儿有钱去医院……”
讲到最后,母亲气得转述了小姨的话:“没一个成器的,每回提起来就想哭。”
三
我的家乡在汉江平原。我是八五后。在收提留税的年代,虽然需要交钱或粮,但除了种地,再干点副业,维持基本的生活还是没问题。然而,随着打工潮的兴起,一切都被席卷进去。后来即便不收税,不少农民也不愿种地了,土地大面积抛荒。
更为严重的后果是造成空心村,数一数身边的邻居和亲戚,一半以上的孩子都属于留守儿童。
在我小的时候,即便无数次地被父母呵斥打骂,但他们终究在身边陪伴。日子过得潦草、粗砺,但心灵终究还是有依靠的。但现在这些孩子呢?父母双方一起外出打工的,过年前后好歹还能回来见上一面,或者假期把孩子接到城市团聚。而那些因为婚姻不幸,父母(更多是母亲)有一方出走,更是造成长久的分离。
对孩子来说,这是都是永远无法弥合的伤害。
堂妹的孩子就是如此。堂妹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,匆匆地相亲,匆匆地把自己嫁掉了,几年间匆匆地生了两个孩子,后来因为家庭矛盾分道扬镳,一个人在异地打工,只能和孩子偶尔手机视频一下。
去年,我由于出差的机会路过爷爷奶奶家附近,便决定去看望一下两个孩子。在城里,我来来回回跑了几家商场,除了零食,还为他们买下不少礼物。敲门之后,来到家里,大人之间避而不提那些话题,注意力便都放在孩子身上。
我给男孩儿买的是皮球、变形金刚和一套车辆装置,他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玩起来。给小女孩儿挑的是当年最流行的“小猪佩奇”。拆开包装,零零散散一堆。我拿起那把迷你版的小吉他,想要教她拨弦,谁知道她不感兴趣。我再一看,她正摆弄着“佩奇们”,穿着红衣服的佩奇妈妈,穿着蓝衣服的佩奇爸爸,中间是穿着绿衣服的小佩奇。——小女孩儿正想让他们一家手拉着手。
她才刚满三周岁。
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。
我把塑料杯中的茶水仰头喝完,赶紧告别,冲出门去……
四
2015年,留守儿童问题曾引发全社会的强烈关注。起因是由于一场悲剧。
贵州毕节。有四个孩子集体服毒自杀了,他们兄妹四人是留守儿童,其中最大的哥哥十三岁,最小的妹妹仅五岁。
原来,孩子的母亲因忍受不了家庭暴力已经离家出走多年,对孩子不管不问。父亲为了生活远走他乡打工,几近失去联系。几个孩子待在一栋空荡荡的破楼里,除了上学,慢慢变得自闭起来,饿了就自己碾一些玉米吃,筛不干净,就凑合着吃。
然后,那一年的6月9日晚,他们兄妹四人被邻居发现,全部喝农药死去了......
孩子们没有表达的渠道,或者他们的表达不能够被听见,但是,他们是有心灵的。他们的心灵感受格外敏锐,同时也格外脆弱。在一次次地不被听见之后,就令人心疼地枯萎了。
这次事件发生后,李克强总理十分关切,并做出重要批示:悲剧不能一再发生。
从那时起,整整五年过去了。
五
事实上,留守儿童问题是内在于中国现代化进程的,只要仍然追求资本扩张和经济高速发展,只要城市建设和工厂生产仍然需要大量廉价劳动力,那么农村剩余劳动力就必然会被吸纳过来,留守儿童现象就不可能消失。
不会消失的现象,并不代表没有办法解决。留守儿童缺少的是父母关爱,能够经常团聚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。据我所知,北京有打工子弟学校,以公益办学为目的,低成本运作,招收进城务工子女上学。但这所学校却屡屡遭到强拆和故意刁难。今年六一之后,所有其他学校都能够开学了,这里却不被允许,老师公开发声又遭受压力。
此外,返乡青年抱持善心,在家乡开办公益图书室或者相关机构,主导性明确,非常有利于疏导留守儿童的心理问题。然而,这种公益机构在得不到外界支持的情况下,也面临着诸多压力,如资金欠缺、人手不足、屡次搬家、身体透支……
民生之事,固然不能很快转化为政绩,但春风化雨,对这个民族的未来,对孩子们有着非凡的意义。如果有关部门能够体恤民心,采取购买式服务的方式,放手给志愿者们机会,让这些有志青年们做下去,相信会起到不错的效果。
六
据统计,中国目前共有6000万以上的留守儿童。这是一个非常令人震惊的数字,然而,数字背后更是一双双天使般的眼睛!
我们有勇气去面对吗?
像面对八月清白的雨水,像面对自己尚未泯灭的良心。
回程的地铁上人潮汹涌。我记起三年前的春节,将要离开外婆家时,大雪纷飞,浩浩追到门外,大声喊道:叔叔不要走,再住下十天……
这一声呼唤我永远不会忘记。
我决定,今年夏天无论如何也要回去,为图书室的孩子们,为家乡的孩子们举办一场夏令营。带着孩子们识花认草,拥抱自家门前的大树,和天上的星星说话,和他们一起用图画、音乐、戏剧表达出我们每个人心灵深处的声音。
我更希望有一天,可以为孩子们建一所乡村学校,让他们在富足的精神世界长大,理直气壮地面对未来。
【作者简介】黑麦:八零后。湖北籍,寄居北方。编辑。方方日记读者。一枚园地耕耘者。朱集乡村图书室志愿者。
视频:图书室那些读书的孩子们
(视频来源:“朱集乡村图书室”公众号, 2020年5月15日)
编者按:
今天有二条,是今晚刚刚收到的读者投稿:六月,爱的潮水向我们涌来。
一枚园地读者群已成立,在我们园地有爱的读者中给静子和于茗等弱势群体作者和读者“摆地摊”互助,并方便大家在群内交流。希望加入读者群的朋友请加群助理“安然以待”微信 anranyodai(请务必注明“读者群”),安然以待会发给你读者群群规,请认真阅读,确认可以遵守群规后再入群。(一枚的微信从现在开始只留给投稿者,请不要加一枚微信申请进读者群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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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文编辑:一枚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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